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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亚新:百年画坛忆苍黄(之二)——著名画家、美术教育家李亚新访谈侧记

2022-10-07 20:28 中国书画网

  2022年6月,采访李亚新长者;摄于李亚新美术馆

  刘海粟(1896-1994年)

  忆刘海粟:“这个人,大有‘鲲鹏展翅九万里’的气概!”

  刘海粟(1896-1994年),中国当代艺术大师、近代美术教育事业的奠基人、新美术运动的领导者、美术教育家。

  刘海粟曾任南京艺术学院院长、南京艺术学院名誉院长、上海美术家协会名誉主席。1994年8月病逝后,国家教育委员会唁电中对海粟的一生作了高度评价:“刘海粟教授是我国新美术运动的拓荒者,现代艺术教育的奠基人。”

  “新文化运动的拓荒者”、“近代美术教育奠基人”,获此殊荣者,在20世斑斓璀璨的艺术星空中,仅此一人。

  回忆艺坛百年苍黄,李亚新长者记忆犹新。

  “我与刘海粟的缘分很深,我俩是常州老乡,我和他是忘年交。他是个鬼才,我认识他的时候,他已经快80岁了。他待我如入室弟子,不但传授我很多艺术窍诀,也在精神上对我言传身教。刘海粟大师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位恩师。”

  刘海粟是个中西融通的大师。他的画风苍古沉雄,线条有钢筋铁骨之力。他最为称道的“十上黄山”事迹,在画坛成为传唱佳话。他尽情挥洒,山水雄姿,笔底云烟,胸中丘壑,体现了他“心灵与黄山竞美”的精神粹美世界。

  “我也行将九十了,也是个耄耋老人了,但我回忆起刘海粟,历历在目,如同昨日。这个人很了不得,身材伟岸,声如洪钟,气魄过人。在艺术创作上,非常有胆识。”

  古往今来,举凡大师都有“超前”之处,会比时代“走快一步”。接受者会认为是“前卫意识”,而不接受者,则往往会斥之为离经叛道。刘海粟的一生,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被定格为“艺术的叛徒”。

  彼时,因为刘海粟第一个画裸体模特,上海文坛甚至将刘海粟斥之为“上海三大文妖”:一是提倡性知识的张竞生,二是唱毛毛雨的黎锦晖,三是提倡一丝不挂的刘海粟。当年甚至招致上海总商会会长、兼正俗社董事长朱葆三等人发动商界力量,要求禁止模特写生,更责难刘海粟是“禽兽不如”。这也为后来特殊时期刘海粟的厄运,埋下了伏笔。

  1975年初冬,在李亚新的帮助下,刘海粟到访无锡;

  左:刘海粟,时年虚岁80岁;右:李亚新,时年40岁

  “文革中的刘海粟,我俩成为了忘年交!”

  1966年,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袭来。刘海粟前后共被抄家24次,家中的书画、信札、画册、照片等被洗劫一空。复兴路上的寓所,也只被允许住在朝北的小间中,其余房间都被贴上了封条。经过多次抄家和批斗后,刘海粟夫妇被赶到瑞金路上一个弄堂的地下室。刘海粟除了每日扫街外,还经常遭受批斗。

  1972年,刘海粟的长子刘虎回国探亲,当时他已任联合国秘书长助理。考虑到国际影响,第二年刘海粟被摘掉了反派帽子。但此时的刘海粟,依然不得自由。

  “上世纪70年代,我有个朋友叫王振,是无锡轻工业学校的教师,他的弟弟叫王宏,后来被打成了右派,但是这个人很有想法,热爱艺术,很活跃。那时都不允许艺术界的人互相往来,但是他却暗地里和这些名家走动,他经常想办法跑到上海去拜访刘海粟。通过这一层关系,1974年,我借助到上海观摩艺术展的空隙时间,也专程拜访了刘海粟。”

  “那时我40岁,我的儿子东东虚岁14岁,我带着一起到上海看画展,也趁机拜访了刘海粟、关良大师。那个时候刘海粟虽然已经摘掉了反派帽子,但身份还是十分尴尬,我去见他的时候,他的画室被挪到小阳台上,日子苦的很。”

  “后来一来二往逐渐和大师们熟悉了。每次我去上海看画展,我就拎着土特产——无锡排骨,去看望刘海粟、关良等大师。那时候物质条件也很匮乏。当时我就产生了一个想法,要引导上海的这些艺术大师到无锡交流,为无锡留下文化瑰宝。刘海粟50年代就任了华东艺专(现南京艺术学院))校长,但是种种原因,他一直待在上海,几十年没到过老家南京、无锡、常州等地。而我和刘海粟都是常州老乡,有一次我就问了刘海粟说:‘刘老想不想回老家转转?’他说‘当然想咯’。于是我内心就把这个事当做一个紧要事记下来了。”

  “但是,要把刘海粟请回无锡这个事并不好弄,他是右派和‘黑画家’,他的影响很大,一举一动都受瞩目。那时我和无锡市的副市长徐静渔是好朋友,我就跟他作了汇报。徐副市长也是书画迷,担任过无锡市文联主席、无锡师范专科学校校长等职,他自己也创作,水平也很不错。我们就想办法邀请刘海粟来无锡创作,希望能给无锡留下文坛佳话和墨宝。”

  1975年刘海粟赠李亚新的《泼墨荷花》画作;现藏于李亚新美术馆

  “我陪刘海粟游太湖,很荣幸促成了他与无锡的缘分”

  “次年,1975年的冬天,刘海粟答应了到无锡疗养,这是他十年来第一次外出旅行。我们去火车站接他的时候,他就站在月台上。戴着法兰西帽子,拄着拐杖,人很高大魁梧,气魄压人,很有气概。他的女儿刘蟾和助手陪着他。那时刘海粟虚岁已经80了。”

  “刘海粟来无锡,市政府很重视。安排他住在梁溪饭店,后来又改到了太湖饭店,进行艺术创作。我那个时候也很穷,是个穷书生,教书匠。在无锡招待刘海粟,他在太湖饭店,住1天是3元,而我工资一个月才38元,凭个人能力招待不起。”

  “那时是12月末的冬天,我陪刘海粟游了太湖,放眼万顷烟波,他非常高兴,心情得到极大舒缓。很快到了1976年元旦,那时报纸发表了领袖的词《念奴娇·鸟儿问答》,开头就是‘鲲鹏展翅,九万里,翻动扶摇羊角。’一时间文化界都在传颂。”

  “过了几天,1月8日晚,我还陪刘海粟在宾馆,那天晚上大家的心情都特别的凝重。刘海粟写了一首诗,默不作声。好长一会,然后就叫人布置好笔墨,然后一鼓作气,开始创作。那天晚上他画的非常迅速,在宣纸上飞龙走凤的画,神情也非常凝重。大概用了三十多分钟就画好了一张六尺整张大画,一气呵成。最后落款题字,画作就叫《鲲鹏展翅九万里》,画了一只非常壮硕矫健的雄鹰,在青云苍松之上,奋翅翱翔。表达了他内心的悲愤之情,也寄托了他对民族的殷切希望,鼓励大家都要振作起来,化悲愤为力量,像雄鹰一样翱翔和不屈。这幅作品,也成了刘海粟的佳作之一。后来他创作了好几幅《鲲鹏展翅九万里》题材,作为酬酢之作。”

  据刘海粟女儿刘蟾回忆,“刘海粟此次无锡之行,他给太湖饭店创作了两幅巨幅中国画《铁骨红梅》和《鲲鹏展翅九万里》。还创作了油画《蠡园日出》、《蠡园晚霞》和《太湖鼋头渚》。”

  为无锡留下了文化瑰宝和艺坛佳话,此举李亚新之功不小。

  文革末期,无锡著名书法家朱家骥(朱百里)到访李亚新家中,背后“闳约深美”为刘海粟题赠李亚新书法

  落款为“戊午年冬至”( 1978年12月)

  “他教导我要做一个眼高手低的人”

  “后来,刘海粟要回上海了,临行前拉着我的手跟我说:‘亚新啊,关于我无锡此行,别人问你话,你不要讲,就说不知道。如果有问题就都往我身上推,这个责任(指邀请无锡之行)你担待不起’。我说‘记住了。’当时他已经80岁了,而我才40岁出头,不懂政治,也没有较深的阅历。结果他一回到上海后就又被批斗了。”

  “那时候‘斗私批修’,刘海粟是‘学界的牛鬼蛇神’,他回到上海后,四人帮团伙就把他抓起来,调查他,审问他,把他关到停车库里写检讨。后来据说他当天晚上被迫写了一张四尺整张的检讨大字报,深夜被贴在了水泥墙的宣传栏处。结果第二天大字报就不见了,被偷走了,四尺整张,听说连水泥墙都被铲掉了。”

  “1976年刘海粟恢复了自由。他的寓所在上海复兴中路的一栋红砖小洋房,旁边是复兴公园。每次我带着儿子东东去上海拜访,东东十四五岁的样子,他就记得路怎么走。刘海粟非常客气,有一次印象很深刻,他请我到上海著名的红房子西菜馆吃西餐,喝牛尾汤,吃牛排,还带着血。刘说这些很滋补,而我是放牛娃出身,我心理毛毛的,不敢吃。这是当时上海最高档的餐厅。”

  “时间白马过隙,而往事却历历在目。我认识刘海粟大师的时候,他快80岁了,而我才40岁刚出头。而我现在也是90岁的耄耋老人了。人的一生,大事难事看担当,我在他人生很低潮的时候,敢于突破藩篱,想方设法把他邀请到无锡疗养,游太湖,览梅园,给了他心灵很大的心灵慰藉。我们也由此成为了忘年之交。在他眼里,我既是晚辈朋友,也把我当门生看,在艺术上给了我很多指导。”

  至于我对刘海粟大师的评价,我想借用另一位画坛耆宿、北派大师张正宇的话说:“刘海粟这个人非常牛,但肚子里还是有货的,有学问。”

  “在艺术上,刘海粟跟我说过,他最佩服的人是米芾,他的字主要学米芾,八面出锋。他喜书大篆胜于小篆,大胆师法古人,直追秦汉古风,形成了自己气势磅礴的笔风。而他的绘画,雄浑、刚健、洒脱,线条粗犷、奔放、不羁。他学贯中西,艺通古今,独树一帜,是真正的划时代人物。这个人气魄大,心量大,心胸大,眼光也大。刘海粟对我最大的影响,是他对我言传身教,他教导我要做一个眼高手低的人,思维、精神和眼界要很高,教我大胆创作,但下笔要细腻,要娓娓道来。我后来的艺术创作,受他很大的影响。”

  李亚新收藏的刘海粟油画《太湖渔舟》;现藏于:李亚新美术馆

  李纳稼的少年印记:“我模仿刘海粟画熊猫”

  李亚新的儿子李纳稼(乳名东东)回忆道:

  “1975年我14岁的时候,父亲就带着我去拜访刘海粟。后来一来二往,我们两家就走的很亲近了。刘海粟很喜欢我这个小朋友,长得白白嫩嫩,圆头大耳,也机灵。文革结束后,我假期去上海,就直接住到他们家。”

  “我那时是懵懂的小少年,也从父亲那里学了点绘画基本功。我那时也调皮,有一次我看刘海粟画了一只熊猫,晚上的时候,我就临摹了一幅。第二天清晨,他醒来了,我就拿着这两张熊猫画问:‘爷爷,你看哪张是您画的?’他瞧了大半天没看出来,我才告诉了他。他很高兴,拿起笔把他原画补了几笔,然后落款‘纳稼小友雅正’。这是他作为长者非常慈爱的一面。”

  “我那时还问‘爷爷我胆子大不大?’结果他哈哈大笑,出乎意料之外的说‘一点都不大。你敢把墨水倒到宣纸上再画吗?’我那时还小,完全不可思议。结果我住他家发现了,他确实敢于这样子创作,真是大师级的气魄。”

  “我那时住在他家,他的画桌底下都是半成品画。原来他每天绘画之后,他会把剩下的墨汁,泼到一张全新的宣纸上面,放在地板晾干,然后再去睡觉。第二天醒来,看这张宣纸像什么,他就画什么。这种技法叫‘宿墨’(隔夜的墨汁)画法。”

  宿墨是中国古代画技的一种法名。最初见于北宋郭熙《林泉高致》,是“用墨七法”之一。指砚中隔宿之墨,当宿墨开始脱胶之际,既粘而又浓黑,洇渖漫漶,笔痕犹存,自有一种烟雨絪緼之气。

  “刘海粟喜欢用‘宿墨’,这时的墨虽然已经发馊味,发臭了,但这样的墨汁呢,会产生层次感,泼墨之后,浓淡相宜,形成烟云之气浓郁的既视感。泼墨山水比起写意画,艺术难度更高超,也难于驾驭。”

  “我那时虽然小,但是刘海粟就告诉我,艺术创作,胸襟一定要宽广,胆子要大,创作的时候要‘目中无人’‘唯我独尊’,这样的气魄才能创造出不凡的作品。半个世纪过去了,我现在回忆起刘海粟这位长者,他的慈爱和气魄,依然能在我的脑海中涤荡。”

  附:刘海粟部分作品欣赏

  刘海粟 1978年作 天平观朝晖

  刘海粟 1984年作 荷塘情侣图

  刘海粟 1983年作 黄山

  刘海粟 1982年作 万松草堂

  刘海粟 1982年作 黄山光明顶

  刘海粟书法

  (文/唐德鑫;访谈/李亚新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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